假如将五四文学思潮中诞生的新文学比喻成一个新生的婴儿，以陈独秀、李大钊、胡适之为代表的一代精英则可以当之无愧为五四的“奶妈”，他们放眼世界，从德先生（democracy ）和赛先生（science ）那儿吸取营养，化为乳汁滋润着这个新生事物。若现在回头去看近一个世纪之前这场思潮的历史功过，则无论是“单线进化”之说，还是“新旧二分”的提法，都未免偏激，很难说谁更贴近于历史的实况。
本文拟以“奶妈”此一不无调侃的比喻，谈一谈我对五四思潮的粗浅理解。
所谓不破不立，按照生命的规律，婴儿的诞生势必给母体带来难以形容的疼痛。一种新的思想新的文学的出现，它都会努力取得“合法性”，以便更高效地建构它的体系，并由此带来一个提前预设的心照不宣的成规。不难理解，新是建立在对旧的质疑和否定之上的。李大钊指出：“孔子者，历代帝王专制之护符也。宪法者，现代国民自由之证券也。专制不能容于自由，即孔子不当存于宪法。” 从封建闭关自守的子宫里出来，“奶妈们”要清洗的第一道疤痕就是“孔子”，并非孔子有错，而是时代的巧合——这是婴儿成长的第一个机遇。陈独秀也强调说：民主共和重在平等精神，孔教重在尊卑等级，“若一方面既然承认共和国体，一方面又要保存孔教，理论上实在是不通，事实上实在是做不到。”奶妈们还指出，尊孔是为了复辟帝制，“盖主张尊孔，势必立君；主张立君，势必复辟”。孔子和封建帝制粘得太紧，这样的提法做法，不难理解。
环境太脏了，婴儿要生存下来，就必须进行一翻打扫。新启蒙运动的重要思想家张申府指出，所谓启蒙，就是“打破欺蒙，扫除蒙蔽，廓清蒙昧”，或者也可以说，“所谓启蒙就是脱离迷信，破除成见”等等；“历史上的启蒙运动尤其在于反封建”。新启蒙运动的主要思想家之一、著名哲学家艾思奇认为，必须“用民主的自由的思想来对抗独断的教条，用科学的文化来代替迷信的愚蒙。这就是民主主义和科学精神的要求。总之，要从黑暗的中古时代的睡梦中把民众唤醒，使他们能够自觉到自己的现实的存在，这就是新文化的意义，也就是启蒙运动的意义。”为保护婴儿，奶妈们挺身而出——陈独秀说：“他们所非难本志的，无非是破坏孔教，破坏礼法，破坏国粹，破坏贞节，破坏旧伦理( 忠、孝、节) ，破坏旧艺术( 中国戏) ，破坏旧宗教( 鬼神) ，破坏旧文学，破坏旧政治( 特权人物) ，这几条罪案„„要拥护那德先生，便不得不反对孔教、礼法、贞节、旧伦理、旧政治。要拥护那赛先生，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、旧宗教。要拥护德先生又要拥护赛先生，便不得不反对国粹和旧文学。”（陈独秀：《本志罪案之答辩书》）一觉醒来，婴儿已经哇哇坠地，由欣喜而激动，呼吸不免急促。陈独秀认为，在政治、经济、社会、文化各个领域中，“西洋的法子和中国的法子，如像水火冰炭，绝对两样，断断不能相容”（陈独秀：《今日中国之政治问题》）。
营造新的秩序需要激情，然而当我们回首历史的时候，我们应该相信奶妈们有足够的理性去完成一个全新的建构——哺育婴儿并没有必要杀死母亲，批判否定并不是全盘扼杀。 新文化运动是由当时尊孔复古、帝制复辟的社会现实引发的爱国救亡运动，也是一次思想解放运动，主要反对将孔教列入宪法、批判封建纲常名教，作为一个运动它必然有所破坏，但“奶妈们”并没有完全否定孔子及其学说。如陈独秀就曾肯定孔子的历史地位和孔学的历史价值，表示“反对孔教，并不是反对孔子个人，也不是说他在古代社会无价值。” 李大钊也说：“孔子者，数千年之前残骸枯骨也；孔子者，历代帝王专制之护符也。”“历代君主，莫不尊之祀之，奉为先师，崇拜为至上，而孔子云者，遂非复个人之名，而为君主政治之偶像矣。”并在其《自然的伦理观与孔子》一文中强调说：“余之掊击孔子，非掊击孔子之本身，乃掊击孔子为历代君主所雕塑之偶像的权威也，非掊击孔子，乃掊击专制政治之灵魂也。”他们都能达成这样一个共识：孔子在历史上是圣哲，是个伟人。攻击作为偶像的雕塑，而不是孔子本身，对事不对人，体现了充分的理性。李大钊甚至还提出假设说，孔子如果今天还活着，“或更创一新的学说以适应今之社会，亦未可知”。可见奶妈们并没有全盘否定孔子，而
是认为孔子的许多思想，特别是儒家的“三纲”已经不适合于今天。攻击孔子的依据是“孔子之道不合现代生活”，儒家教条都是一些吃人的礼教和坑人的法律制度，而正因为“两千年吃人的礼教法制都挂着孔丘的招牌，故这块孔丘的招牌——无论是老店，是冒牌——不能不拿下来，捶碎，烧去！”（胡适：《吴虞文录序》）换句话说，要打倒孔家店，是从根本上扫除所有旧的礼教、制度、法律、风俗的需要。由此可见，批判传统文化的负面是中国文化发展内在的要求，而不仅仅是面对欧风美雨的冲击所作出的反应。
然而，副作用还是存在的——奶妈和奶粉都比不上母乳来得纯正，母乳的缺失给婴儿留下暗伤。借助外力太过，则会对本身形成抑制，这跟吃药是一个道理。蔡元培曾希望造成一个“文艺复兴”运动，傅斯年、罗家伦的《新潮》以文艺复兴自任，胡适晚年也认为五四是中国文艺复兴运动，但五四时期的重心在引进西方价值，尚没有深入发掘作为源头活水的先秦经子之学，尤其未对西学价值和中国传统核心价值作深入细致的分析转化工作，在建立的过程中少了一种传承，因此很难与14世纪至16世纪欧洲的“文艺复兴”运动相媲美。
假如将五四文学思潮中诞生的新文学比喻成一个新生的婴儿，以陈独秀、李大钊、胡适之为代表的一代精英则可以当之无愧为五四的“奶妈”，他们放眼世界，从德先生（democracy ）和赛先生（science ）那儿吸取营养，化为乳汁滋润着这个新生事物。若现在回头去看近一个世纪之前这场思潮的历史功过，则无论是“单线进化”之说，还是“新旧二分”的提法，都未免偏激，很难说谁更贴近于历史的实况。
本文拟以“奶妈”此一不无调侃的比喻，谈一谈我对五四思潮的粗浅理解。
所谓不破不立，按照生命的规律，婴儿的诞生势必给母体带来难以形容的疼痛。一种新的思想新的文学的出现，它都会努力取得“合法性”，以便更高效地建构它的体系，并由此带来一个提前预设的心照不宣的成规。不难理解，新是建立在对旧的质疑和否定之上的。李大钊指出：“孔子者，历代帝王专制之护符也。宪法者，现代国民自由之证券也。专制不能容于自由，即孔子不当存于宪法。” 从封建闭关自守的子宫里出来，“奶妈们”要清洗的第一道疤痕就是“孔子”，并非孔子有错，而是时代的巧合——这是婴儿成长的第一个机遇。陈独秀也强调说：民主共和重在平等精神，孔教重在尊卑等级，“若一方面既然承认共和国体，一方面又要保存孔教，理论上实在是不通，事实上实在是做不到。”奶妈们还指出，尊孔是为了复辟帝制，“盖主张尊孔，势必立君；主张立君，势必复辟”。孔子和封建帝制粘得太紧，这样的提法做法，不难理解。
环境太脏了，婴儿要生存下来，就必须进行一翻打扫。新启蒙运动的重要思想家张申府指出，所谓启蒙，就是“打破欺蒙，扫除蒙蔽，廓清蒙昧”，或者也可以说，“所谓启蒙就是脱离迷信，破除成见”等等；“历史上的启蒙运动尤其在于反封建”。新启蒙运动的主要思想家之一、著名哲学家艾思奇认为，必须“用民主的自由的思想来对抗独断的教条，用科学的文化来代替迷信的愚蒙。这就是民主主义和科学精神的要求。总之，要从黑暗的中古时代的睡梦中把民众唤醒，使他们能够自觉到自己的现实的存在，这就是新文化的意义，也就是启蒙运动的意义。”为保护婴儿，奶妈们挺身而出——陈独秀说：“他们所非难本志的，无非是破坏孔教，破坏礼法，破坏国粹，破坏贞节，破坏旧伦理( 忠、孝、节) ，破坏旧艺术( 中国戏) ，破坏旧宗教( 鬼神) ，破坏旧文学，破坏旧政治( 特权人物) ，这几条罪案„„要拥护那德先生，便不得不反对孔教、礼法、贞节、旧伦理、旧政治。要拥护那赛先生，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、旧宗教。要拥护德先生又要拥护赛先生，便不得不反对国粹和旧文学。”（陈独秀：《本志罪案之答辩书》）一觉醒来，婴儿已经哇哇坠地，由欣喜而激动，呼吸不免急促。陈独秀认为，在政治、经济、社会、文化各个领域中，“西洋的法子和中国的法子，如像水火冰炭，绝对两样，断断不能相容”（陈独秀：《今日中国之政治问题》）。
营造新的秩序需要激情，然而当我们回首历史的时候，我们应该相信奶妈们有足够的理性去完成一个全新的建构——哺育婴儿并没有必要杀死母亲，批判否定并不是全盘扼杀。 新文化运动是由当时尊孔复古、帝制复辟的社会现实引发的爱国救亡运动，也是一次思想解放运动，主要反对将孔教列入宪法、批判封建纲常名教，作为一个运动它必然有所破坏，但“奶妈们”并没有完全否定孔子及其学说。如陈独秀就曾肯定孔子的历史地位和孔学的历史价值，表示“反对孔教，并不是反对孔子个人，也不是说他在古代社会无价值。” 李大钊也说：“孔子者，数千年之前残骸枯骨也；孔子者，历代帝王专制之护符也。”“历代君主，莫不尊之祀之，奉为先师，崇拜为至上，而孔子云者，遂非复个人之名，而为君主政治之偶像矣。”并在其《自然的伦理观与孔子》一文中强调说：“余之掊击孔子，非掊击孔子之本身，乃掊击孔子为历代君主所雕塑之偶像的权威也，非掊击孔子，乃掊击专制政治之灵魂也。”他们都能达成这样一个共识：孔子在历史上是圣哲，是个伟人。攻击作为偶像的雕塑，而不是孔子本身，对事不对人，体现了充分的理性。李大钊甚至还提出假设说，孔子如果今天还活着，“或更创一新的学说以适应今之社会，亦未可知”。可见奶妈们并没有全盘否定孔子，而
是认为孔子的许多思想，特别是儒家的“三纲”已经不适合于今天。攻击孔子的依据是“孔子之道不合现代生活”，儒家教条都是一些吃人的礼教和坑人的法律制度，而正因为“两千年吃人的礼教法制都挂着孔丘的招牌，故这块孔丘的招牌——无论是老店，是冒牌——不能不拿下来，捶碎，烧去！”（胡适：《吴虞文录序》）换句话说，要打倒孔家店，是从根本上扫除所有旧的礼教、制度、法律、风俗的需要。由此可见，批判传统文化的负面是中国文化发展内在的要求，而不仅仅是面对欧风美雨的冲击所作出的反应。
然而，副作用还是存在的——奶妈和奶粉都比不上母乳来得纯正，母乳的缺失给婴儿留下暗伤。借助外力太过，则会对本身形成抑制，这跟吃药是一个道理。蔡元培曾希望造成一个“文艺复兴”运动，傅斯年、罗家伦的《新潮》以文艺复兴自任，胡适晚年也认为五四是中国文艺复兴运动，但五四时期的重心在引进西方价值，尚没有深入发掘作为源头活水的先秦经子之学，尤其未对西学价值和中国传统核心价值作深入细致的分析转化工作，在建立的过程中少了一种传承，因此很难与14世纪至16世纪欧洲的“文艺复兴”运动相媲美。